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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说经典

2000-03-2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王以培 我有话说

因为经典的生命力和精华,恰恰存在于它成为经典之前。

当一部作品成为经典,学者们便蜂捅而至,有如一块糖掉在地上,一群蚂蚁便爬过来,粘在上面。经典在成为经典之后才被重视、研究,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,因为它的生命力和精华,恰恰存在于它成为经典之前。可以说每一部经典在它产生之初,都是一种勇敢的创新和伟大的发现;而成为经典之后,却往往被后人当作一种模式与典范,甚至抑制了日后“经典”的出现。这当然不是作者的过错。

唐代诗人韦庄云:“意合论文后,心降得句论。”借用这一句话我想说,一部作品也是如此,它的灵魂静伏于灵感初生的那一刻。比如《红楼梦》中,当空空道人问石头,这样的书“我纵然抄去,也算不得一种奇书。”石头答道:“我师何必太痴,我想历来野史的朝代,无非假借‘汉’、‘唐’的名色,莫如我这石头所记,不借此套,只按自己的事情、情理,反倒新鲜别致。”这“自己的事情、情理”非同寻常,在我看来,这正是整部红楼的基石(当然,再往下说,便是梦中的一朵祥云)。而从前假借“汉”、“唐”的学者们,却又开始假借“红楼”的名色了。

在以往的中国小说中,女儿通常被化成“白骨精”、“母夜叉”、“阎婆惜”等,曹雪芹先生却借人物的话说:“这‘女儿’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……但凡要说的时节,必用净水香茶漱了口方可……”可见,金陵十二钗当初横空出世,确实“比那瑞兽珍禽、奇花异草更觉希罕尊贵呢!”可是到如今,她们不幸已成为“女儿”的若干种类型与模式了。

在西方文学艺术的发展中,也有许多类似的现象。《在堂吉诃德》的序言中,作者塞万提斯便无情嘲弄了那些专靠引经据典为生的学术骗子,并以《堂吉诃德》一书横扫了当时弥漫欧洲的骑士小说的歪风。然而当《堂吉诃德》成为经典之后,依然难逃骑士小说的厄运。又有一群蚂蚁爬到上面……我想,骑士小说在它产生之初,兴许也是了不起的杰作。

如今在巴黎的许多精品书店,都摆放着各种版本的兰波诗集、全集和研究专著,而当这位少年诗人1870年第一次从家乡夏尔维勒出走,来到巴黎寻梦时,刚下火车就被抓进拘留所里关了十天——因为没有买足车票。现在,全法国都因为兰波的名字而骄傲,可是当初呢?

在欧洲绘画发展史上,类似的现象也很明显。凡高临终前还在努力“成为一个艺术家”,却不知自己身后与生前的命运竟会是天壤之别,然而天在生后,土在生前。而法国印象派的经典作品,当初也被主流社会所排斥,而今却已成为主流。在他们当初流落的蒙马特高地上,如今又有大批的流浪艺人在寒风中作画,在陌生的人群里弹琴、唱歌,他们搁在地上的帽子里,钱币寥寥可数……

近来再次见到凡高、高庚、莫奈等艺术家的原作,使我对“经典”更有感触。在仰视他们的人群中,我感到他们仍然孤独。我不知道当高庚前去塔西岛时,是谁为他去送行的;也不知如今有几个像亲爱的提奥这样的好兄弟。但我清楚,在远远近近的朋友当中,依然有人在用心血和生命默默无闻地创作,孤注一掷地创新,他们的作品将来是否能够成为经典,在我看来已无关紧要,他们在我心中已然是最值得敬重的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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